【藝述】專訪古琴藝術傳人蔡昌壽:「打工仔才彈得一手好琴」
/ 2018.06.10
經歷近代文化政治衝擊,古琴藝術一度於中國大陸息微,香港卻有徐文鏡—蔡昌壽一脈堅持傳統古琴修斲。1993年起,蔡昌壽開辦「斲琴研究班」收琴人為徒,累計逾50名來自中、港、澳三地的學徒,延續、宏揚琴人自斲琴器之傳統文化。
80年代饒宗頤題字的牌匾,加上滿室二胡、古琴、字畫等物,蔡福記猶如一個時間囊。
蔡福記早期曾製造二胡。
蔡昌壽為「蔡福記」第三代傳人,舖號前身為其祖父蔡春福在1904年於汕頭創辦的潮州樂器店。1935年蔡家移居香港,其父蔡維經再開設「香港蔡福記樂器製造廠」,傳統潮州和客家樂器外也兼造西洋樂器。「60年代左右,我們製造結他和Ukulele等。」蔡昌壽曉彈古琴、古箏、琵琶及小提琴等多種中外樂器,亦精通製造技術。唯有古琴使他全情投入,後來索成把蔡福記轉型為只做古琴的樂器店。
愛琴
古琴之音不瞭亮,勝在深沉脫俗。
上漆等待風乾的新古琴。
古琴有三千年以上的悠久歷史,亦是中國古代文化地位最崇高的樂器,位列四藝「琴棋書畫」之首,可見傳統知識份子和士大夫階層視之為高雅代表。「文人雅士專彈古琴而不彈古箏和琵琶,它是雅樂。」蔡昌壽說在現代社會,古琴變得流行,人人皆可彈,他的斲琴學徒便不乏醫生、律師和飛機師等專業人士。
或許古琴之雅不在於古時士人壟斷,而是在於其獨特音色,內斂而充滿餘韻,有其空靈之美:「古琴聲音好悶、偏沉,不同古箏般聲音響亮;古琴不動聽,但令人心靜。」蔡昌壽強調琴音治癒的力量。
學琴
徐文鏡。(蔡福記網站)
蔡昌壽約1950年起師從浙派琴家徐文鏡(1895至1975年)學習斲琴。徐文鏡斲琴技藝師承兄徐元白(1893至1957年)及蘇州天平山大休法師(1870至1932年),琴棋書畫皆精。50年代初,徐氏來港定居並治療眼患,時為蔡福記少東的蔡昌壽受父親之命,前往徐宅歸還修好的古琴。「徐老師乃文人,嗜好吟詩作對。」少年蔡昌壽經常逃學,潛入徐宅中觀賞雅興。及至徐文鏡晚年眼疾惡化失明,蔡昌壽充當購買日用品和斟茶遞水之「伴讀書僮」。殷勤照料的誠意打動下,徐文鏡遂收他為徒。
「老師說,做古琴不能講粗口。」蔡昌壽在徐文鏡指導下做了三張古琴,失敗次數也不少。他憶述恩師徐文鏡在1963年獨居於鄧寄塵別墅(鄧寄塵之子鄧兆華隨徐文鏡學彈琴),颱風溫黛襲港時大感驚恐;平日有時脾氣頗大,卻口硬心軟:「做錯了古琴會發脾氣,只因他很緊張。我試過有陣子無拜訪老師,他派工人前來送信,」「信中說:『得閒來坐』。」蔡昌壽笑說,這封信他保存至今。
斲琴
古木庫存,時代久遠、由清初至漢代都有。
據同場的學徒關嘉匯簡介,斲琴有「尋、斲、挖、鑲、合、灰、磨、漆、絃」九個步驟。第一步「尋」——尋找木材,卻是最關鍵。一張古琴音色好壞,一半取決於木材質素。古時「面桐底梓」一說傳承至今,蔡昌壽指古琴面板常以梧桐木或青桐木製作,底板則多用梓木。通常拆自古老建築的樑柱,可上溯數百甚至千年歷史;遇有白蟻蛀壞,也可切割完好部份來使用。為此,蔡昌壽師徒常四出尋寶。
「面桐底梓」選木方法除為了達致音色良佳,也考慮到古琴是漆器的本質。「古琴比一般樂器用多更多漆,」蔡昌壽解釋,上漆前面板上先要用漆灰作一層灰胎,而且是用鹿角霜和生漆調和而成的「鹿角灰」。「因為鹿角灰『實而鬆』,古琴有七條弦,操作時要琴面層漆要夠實淨。」
未經處理,和已上灰、上漆的琴面。
斲一古琴,自開木始,粗製濫造都起碼要200小時。皆因九個步驟中不少需經長時間重複以臻完美。可說斲琴並無真正完成一刻,琴人為尋求最喜歡或合適之音色和彈奏手感,會邊彈邊修補古琴,不斷探索揣摸斲琴技法,累積經驗做出心目中好琴。所以蔡昌壽只收琴人為徒,不懂彈古琴者不取。
「因為要『知音』,不知音就只能整出一件傢俬,而不是樂器;傢俬用木頭造,古琴又是用木頭造!」蔡昌壽妙語連連。1992年,他不幸罹患食道癌,需長期入院。治療養病一年,坐輪椅則十年,元氣大傷。徒弟勸他不要再斲琴,改為傳授手藝。「我不想老來坐在公園無所事事、數手指,」蔡昌壽坦言仍對古琴充滿熱情,不能繼續斲琴實屬無奈可惜。最後一次斲琴是在1995年:「不做新琴,全因以前做落的一些琴仍未上漆。」木工勞作對蔡昌壽來講不勝負荷。
蔡福記出品,最貴的古琴曾以80萬賣予台灣收藏家,當時為80年代。問及何以如此高價,蔡昌壽笑說:「聲靚囉!古琴都是木造,不是鑽石造!」他指很多識琴者購買古琴都是為了收藏,該位台灣買家是西醫,在他眼中絕非彈得一手好琴之人。「打工仔才彈得叻,西醫太忙碌了,古琴是要時間培養,才有修養。」
《香港01》App,尚品精神生活,形而。
立即下載:https://hk01.onelink.me/FraY/hk01app