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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新加坡藝術家朱婧·上】以酒店空間探討都市人內心——既近又遠

/ 撰文 陳奉京
/ 2018.05.03
(專題序:新加坡與香港,位處同一個時區,相隔四個小時航程,同是前英國殖民地,卻生出不一樣的氣質,但也總是放到一起比較。香港近年冒出不少新生代的藝術家,而新加坡又是怎樣的?他們如何看待自己的國家?又如何從這個國家汲取養份?)
一副眼鏡,有時可以讓一個人完全變成另一個人。新加坡年輕藝術家朱婧,生於1990年,訪問時戴着眼鏡,給人一份與其年齡不太相稱的成熟,到拍照時,把眼鏡摘下後卻釋放出另一種魅力。兩年前,她曾在香港PMQ舉辦個展「心靈的航班」(Flights of the Mind in Hong Kong),展出一輯靈感來自於香港交通工具的照片,那些照片上人群密集,通過多重曝光,每個身影甚至重疊在一起,但每個生命之間卻無交集,彼此都只是過客;兩年後,她在新加坡藝術週期間舉辦個展「Accelerated Intimacy」,錄像加相片,拍的是酒店中的人生百態,畫面色彩鮮豔,卻令人感覺每個人都那麼地孤獨。
(協力:新加坡旅遊局、新加坡航空)

兩年前,Sarah曾在香港PMQ舉辦個展「心靈的航班」(Flights of the Mind in Hong Kong),展出一輯靈感來自於香港交通工具的照片。(朱婧)

現代大城市的通性:人在漂泊

Sarah在新加坡出生和成長,2013年遠渡倫敦修讀藝術碩士課程,雖然畢業後回到了新加坡工作和生活,但喜歡旅遊的她,也總是不會放過任何出遊的機會。一次在香港的旅行,乘搭地鐵的經驗,令她產生了創作「心靈的航班」的靈感——她看到一群仿似在交通工具上漂泊的人,他們處於一種「既非此處亦非彼處」的過渡狀態。地鐵乘客身上不同的神態,深深吸引了這位新加坡女生。

「心靈的航班」系列。(朱婧)

一直以來,Sarah關注的主題是現代社會中的異化(alienation)和孤立(isolation)。「我發現很多大城市都有這樣一種情況,在巴黎、倫敦、紐約、新加坡以致香港都存在,我們身體上如今接近,但在精神上卻又那麼遙遠。」Sarah說,「我總是為人們之間的關係(或者疏離)而着迷。」

對於經常需要入住酒店的Sarah來說,酒店房間類似於交通工具,人身處其中,只是一種「過渡」,而非「終點站」。於是在「Accelerated Intimacy」裏,她嘗試把焦點放在酒店房間這種特定的空間裏——最重要的當然還是裏面的人,以及他們身在其中所呈現的各種狀態。

作為一個短暫停留的地方,酒店可視為一個空置的庇護所。它是許多層面上的矛盾體,是不同邊界之間的終極代表:清醒與睡眠之間,工作與休息之間,獨居的和群居的之間,充滿慾望的和冷漠無情的之間。

朱婧

朱婧在「Accelerated Intimacy」展出五條影片,展現酒店房中人的不通情感狀態。(吳煒豪攝)

與酒店陌生人的「加速親密」

「酒店非常有趣。它是一間房,卻並不是家。你會在酒店房間裏看到桌子、椅子,還能看到牆上掛有畫作——通常都很醜,有時極為糟糕,但這可能給你有點在家一樣的感覺,讓你感到舒適。」Sarah描述她對酒店房間的觀察,「然而,這些物件卻沒有『記憶』依附在上面。」

酒店房間,人來人往,住客曾經停留,總該留下些什麼吧?但事實上卻沒有,這在Sarah看來,就是酒店和家最大的不同。在家裏,每一件物品,都能讓Sarah聯想起些什麼,「看到一本書,會想其這本書是我媽給我的」,上面附着記憶,更有情感。

「Accelerated Intimacy」的創作源起,是朱婧用塞紙條的方式去結識酒店住客。(吳煒豪攝)

雖然住過的酒店房間各有不同,但Sarah發現酒店房間也有相似之處——房與房之間的牆往往都很薄,在自己的房間也總是能聽到其他住客談話的聲音,有時甚至聽到他們在打架的聲音。這觸到了藝術家身上的敏感點,她對那些陌生人產生了強烈的興趣:「那些人究竟是誰?」

為了尋找答案,Sarah開始嘗試從酒店房的門縫下塞紙條進去。有時候,房中人當她有病;有時候,她也會收到房中人的友善回覆。這就是「Accelerated Intimacy」的源起,整個項目花費了她五年時間,她形容是一個緩慢的過程。「我開始和人們交談,有時候我們認真交談數個小時,從上午聊到下午;有時候也不怎麼談,只是約出去,稍作閒談;有時候只是喝點東西。」Sarah強調,這些人都是同住一間酒店的陌生人。

「這正是一種『加速親密』,發生在我和陌生人之間,在三個小時裏,我們互相認識。正是因為之前互不認識,我們反而可以很快地親近彼此,談任何東西。我們不再需要偽裝,三個小時後,或第二天醒來,我們回到各自的現實,不會再相遇。這有點像電影,你去看電影,從現實中逃離,進入到故事當中,三個小時後回到現實世界——就是這樣一種感覺。」Sarah說。她的這段創作歷程,令與我們同行的導遊Ronnie產生了興趣。同為新加坡人又因工作接觸過五湖四海的遊客,Ronnie接話道:「但你不會感覺真的回來了。你還是希望逃離。」

我心底渴望與人們產生聯繫或理解他們,我渴望與那些陌生人之間建立一種快速的親密感。我想知道他們的背景、經驗,以及我未曾發現的內在故事。

朱婧

朱婧在創作「Accelerated Intimacy」時,參考了世界各地的一百多部電影,其中《迷失東京》也是講述酒店裏發生的故事。(電影劇照)

參考100部電影

Sarah希望把這種仿似電影的感覺,與電影以某種方式真正連結起來。創作這系列作品前,她參考了100多部電影,最經典的有《教父》(The Godfather)、《迷失東京》(Lost in Translation)、《這個殺手不太冷》(Léon: The Professional)、《的士司機》(Taxi Driver)、《大白鯊》(Jaws)、《閃靈》(The Shining)、《發條橙》(A Clockwork Orange)等,甚至華語電影《花樣年華》(In the Mood for Love)和《臥虎藏龍》(Crouching Tiger Hidden Dragon)也在列;也有一些比較近期的電影,如《阿凡達》(Avatar)、《智破天凶城》(Skyfall)、《觸不到的她》(Her)。

劉以鬯的代表《酒徒》成為王家衛拍攝電影《花樣年華》靈感來源。(《花樣年華》劇照)

這些電影風格都很不相同,有黑幫片,有動作片,有愛情片,也有科幻片。她從這些電影中抽取了一些對白、獨白,去除原來的故事背景,圍繞着新創造的五個角色,轉化為新的組合。她製作了五段短片,長度均維持在近六分鐘。雖然每個角色讀着不一樣的台詞,演繹不一樣的故事,比如在《Gerald》中,一位肥胖的男人,只是看着電腦屏幕,然後只是接了一個電話;在《Joshua》,一位小孩在酒店房裏不停拉着小提琴。然而,每一段短片都有同樣的結局:門鈴聲響起,他們轉身望向門口。而門的外面是什麼,影片沒有講,留下空間給觀眾想象。

「Accelerated Intimacy」在新加坡吉爾曼軍營(Gillman Barracks)藝術區中的Yeo Workshop展出。Sarah特意把藝廊空間設置成酒店的樣子,有大堂、酒吧、房間,參觀者甚至可以從吧枱買一杯威士忌,一邊品嚐美酒,一邊品味「Accelerated Intimacy」的視像作品,包括從動態視像中截取出來的印刷作品。Sarah希望觀眾同樣從現實中抽離出來,進入另一個時空,去觀賞她的作品。

原本每逢雙月的週五舉辦的Art After Night Party,更會在DISINI Festvial期間推出「旗艦版」,會從傍晚一直舉辦到翌日凌晨六點。(Gillman Barracks Programme Office)

至於藝廊所在的吉爾曼軍營,顧名思義,它原本是軍營區,始建於1936年,以英軍著名將領General Sir Webb Gillman的名字命名,內設軍營、家眷區和娛樂設施,在新加坡獨立後,也依然長期作為士兵的訓練場地。直到2012年9月,吉爾曼軍營改建成藝術區,有十多家藝廊入駐,是新加坡的一個重點旅遊景點,新加坡更期望它成為亞洲當代藝術的地標。

每年一月的新加坡藝術週期間,吉爾曼軍營藝術區還會舉辦大型藝術節DISINI Festvial,「DISINI」取自馬來語「di sini」,意指「就在這裏」。原本每逢雙月的週五舉辦的Art After Night Party,更會在DISINI Festvial期間推出「旗艦版」,會從傍晚一直舉辦到翌日凌晨六點,有音樂、演出、展覽、美食,極受新加坡年輕人歡迎,平時因為位置較偏遠的緣故而比較寧靜的吉爾曼軍營藝術區,也會在那一晚變得人頭湧湧。門鈴響起後,「Accelerated Intimacy」裏的孤獨住客們,將於這些享受着藝術節的年輕觀眾相視。